不沐时雨

乱世会出现许多的变数，譬如强大的国度分裂为一大堆小国，也比如曾经默默无名的小人扶摇直上。

一个记者，居然也能建立一个国家？

“按照公共委员会第四十二号命令，第二团代替损失较大的第三团处理防务，第三团退回后方休整治疗，另外第三团所拖欠的民事账务暂时冻结至团长重伤出院以后再行商议，副团长暂时代理团务，阵亡的三个营长由各自首个连长代理。”

“遵命，夏洛蒂主席。”

枫丹为妖魔亡国之后，流散的枫丹难民逐渐聚集在昔日蒙德的风龙废墟与枫丹交界处。随着至冬国为无妄坡一败涂地，枫丹难民按照“会商”传统成立了委员制政权，即后枫丹国。

据说真水神复现人世，可总是夏洛蒂设法寻找，至今兵荒马乱，杳无音讯。

因为提瓦特究竟是神明治国，如异世界德国总统为“空缺皇帝之代理人”，夏洛蒂在宣布水神位置“无限期空缺”之后，以公共委员会“代行全权”。

这样万一发现了真水神，可以无缝链接扶上大位，也不会断了目前复国的枫丹法统。

“话说夏洛蒂主席......”

“什么事？如果还是联合璃月的事，请恕我拒绝！”

枫丹国对用官有着宽泛的种族标准，只要符合统一、公开和官僚化的流程，任何族裔能始终以枫丹国家的利益为第一，则任何移民都可以通过选拔成为官员。

所以目前总是跟夏洛蒂顶牛的外交委员卡维，其实是道地的须弥人，草神教信徒。

如果仅仅是和其他须弥草神教信徒一样，周五把斋，斋月守斋，每天五次礼拜，倒也罢了。

像璃月这种为启蒙思想批判的“愚民之国”，怎么能和标榜理性、平等、人权的枫丹相提并论？

老子“小国寡民”论被批为“分割底层人口，愚昧局促思想”；

孔子“居家行孝悌，而好在外为乱者，吾未闻之有也”（《论语》）被批为“用忠孝维护封建秩序”；

佛经“佛有老相，寿相，无量相”（《金刚经》）唯一被肯定的仅仅是心理学“多重人格”的价值；

庄子“天法地，地法人，人法道，道法自然”（《庄子》）不符合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以成文法为宗、“法无禁止即许可”的原则；

《诗经》“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否定了启蒙思想“存天理”的基本价值观......

概括而论，饱受启蒙思想影响的许多枫丹人完全无法接受“野蛮、愚昧、裙带、血亲暴力、君主主义和家长制泛滥”的璃月价值观，进而受此影响，对璃月的认识不逊于异世界诸国看待黑非洲的文化鄙夷。

卡维却没有就此止步，他干脆拿出了一张地图，给夏洛蒂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势。

“我们虽然带着难民复国，但敌人仍然很多：深渊教团随时会动员妖怪来进攻我们；至冬国愚人众不会忘记我们的背叛；流窜作乱的匪帮也会惦记我们的财货。”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自由，毋宁死！（Liberte ou mourir）”

“咱们就算是要死，也得多让一些人活下来再死。”

“不行！与其在后世史书说我们苟且偷生，牺牲了宝贵的自由之树......潘恩（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思想家）不是也说了吗？‘我们要栽下自由之树’。现在你说的意思，却是要我们和那些野蛮到不理解启蒙思想的璃月人结盟？哦，难道因为须弥反抗军也和他们结盟了，所以你作为须弥人？”

“夏洛蒂主席，你可以攻击我这个人，这无关紧要，但请您不要攻击我的种族！”

启蒙思想在枫丹传播固然不假，宣扬自由、平等与博爱的价值观也不假。

但，关键点在于一个敏感的问题：何为国民？

革命前的枫丹，默认任何居住、生活并为社会做贡献的人为国民，不管他/她出身在哪个外国。

革命之后，启蒙思想传播却也激起了民族主义思潮，认为枫丹是一个“父系血统纯洁的单一民族国家”者大有人在。

夏洛蒂为此不得不向卡维道歉，最少，她不应该把其他人根深蒂固的偏见拿到明面上说。

“我向你道歉，卡维。不过，我也有自己的立场。如果我们和暴君为伍，到头来即便成功，我们又算什么？”

卡维算是服了夏洛蒂的花岗岩头脑。

当初夏洛蒂在枫丹处处碰壁，就是因为敢直言不讳，到处被领导骂低情商。

革命以后她还是这个样子，一根筋向往着她所理解的真理，为此可以杀掉很多人，为此可以去做很多事，只为实现她头脑中那个“理性女神统治下的乌托邦”。

偏偏她在亡国之后的枫丹难民中立场最为坚定，也是所有势力能认同的最大公约数，从复国到打退深渊教团的几轮进攻，再到稳定内部、铲除内奸都表现出强烈的意志力。

如果没有花岗岩头脑，大概须弥亡国之后的卡维也不回来投奔她。

“随便你吧。我得告诉你一点：我要行使外交委员的合法权力，建立并保持与璃月须弥联合反抗军的联络渠道。只要能推翻至冬国在璃月的殖民统治，我们就可以争取璃月人的帮助，打回老家去。”

“你！你给我住口！”

“没有住口的必要！”

按照夏洛蒂自己定下的委员制规矩，委员会主席顶多是个有一定决策权的会议主持人，各个委员在各部门职权范围内有很大自主权，远非异世界许多国家形同元首的主席相比。

她即便此时怒视着同样不输气场的卡维，却突然哈哈大笑。

“果然还是你呢。算了，你就这么去办吧。”

卡维还想说些什么，就被夏洛蒂挥手阻止。

“在枫丹这个洋溢启蒙思想的国度，就算是我，也必须有些流程得走。你能理解吧？”

卡维所说的事，夏洛蒂一直都清楚，却也因此受到过很多指责。

她不过是把那些举报信的话转述了一遍。

只要她想阻止，完全可以顺水推舟，任由这些反对意见拿到台面，再看着他们去批倒批臭卡维的“错误路线”。

然而，夏洛蒂直到现在，才把这些话借自己的口告诉了卡维。

为什么她会让卡维干到现在？

也许是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经历。

夏洛蒂自认为当初当记者，报道的都是枫丹客观的事实，她也自认为符合“事实是有足够的证据可以正反向论证”的标准。

一而再，再而三。

只要有关系，就可以敷衍塞责；只要有裙带，就可以一拖再拖。

甚至于因为报道了有些案子黑色现金流的全过程，夏洛蒂几次三番险些丧命。

差点儿变成地基活埋水泥的“耗材”，差点儿变成像杀猪一样被“处理”......

她背对着卡维，匆匆擦去眼角的热泪。

“卡维，无论你选择什么，无论别人说什么，无论世界发生什么，都要遵从自己的良心。”